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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簪沉(下)

是皇后,但一直住在他的福宁殿,后的事务也一直不曾沾手,都是由他寻来的一位老嬷嬷代理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前在幽州,他教我侍在屏后,听他与文士讲经论;如今在朝堂,他仍将我安置在大殿的屏风后面,听他和臣工商讨国是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回他恩恤非常,让人给我搬了把椅。听完之后,他便拿事一件一件来问我,让我猜他的意见,起先我猜不准,他就让我跪伏在椅面上,拿斑竹的细条儿笞打我,他是真的打我,不是而已,若我声喊疼,他就冷冷地说:“你以为皇后这么好当的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被他讲得很委屈,就好像这个皇后的位是我上赶着讨来的。细想想也不完全错,我生过攀附的念,若当年没有这个念,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总是要冷冰冰地打我,从来不说“为我好”如何如何这样矫的话,也从来不混淆训诫与,打完我,当日便不会与我同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待我好时也是真的很好,在福宁殿时,他歇在外边,让我住阁,地方送来的贡,总呈上给我先挑,随后才分赏于六,他知我喜读书,替我淘来许多古籍善本,得一整间殿满满当当尽是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要打我,求饶、哭泣都没有用,每当他打疼了我,我便会怕他,好在只是责笞而已,疼一疼便会过去,可是他打完了也不会立刻来安抚我,总要过一夜,长夜凄清,疼又成了末事,我怕是我倔执拗不讨喜,我怕终有一日,彼此分消磨殆尽,他当真再不理会我了。他也并不会冷落我许久,只是一夜,过了一夜,一切又如常。有时他批阅完奏章回来,枕在我膝上便睡着了,阳光照着他癯白的面庞,我听见他的呼轻弱地像个孩,心里只有怜,便又觉得他诚然没有什么可畏怕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听说古来对于帝王之心过于谙熟的臣都没有什么好场,是以当我能够明白他治国理政的方略用意之后,我也并不敢说透,有时故意错上几回,许是掩饰得太过拙劣,他却并不打我了,只是笑笑:“怕什么?”笑得胡须也巍巍颤动着,有些可

        我是可以对他发火的,他廷杖他的御史,赐死他的重臣,不顾生灵涂炭好大喜功开疆拓土,继续命栾玉采少女之血炼丹……我忍不了,尽可以对他发火,我摔东西,他就备来玉瓷给我摔;我哭,他就备着绢给我泪,他还可以跪着听我骂,捧着竹条儿任我打,我是舍不得打他的,这时候他便抱着我轻轻柔柔地唤:

        “阿音,阿音,我错了,我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说给我听的,说得那样诚恳,我差一儿就信了。他想什么,从来不会为我而改,他要我什么我没有到,就必然会受到严厉的责笞。我再称仁义大,闹也罢,恨也罢,终归只能依他的心意行事,言行不一,时日久了,自己都觉得虚伪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是太皇太后猜错了,云韶的可见地衰弱,登基不过三两年,他便已常常不得榻来,众卿围在榻边议政,我代他裁断,他,便算是允准。这时我总算明白,他当初为何执意要我一同听政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三年深秋云韶病得尤其沉重,恰逢江南数省的蝗灾,太史令言说,是天杀伐太重,上天示警,我自然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去蛊惑世人,当即赐毒酒,将他的命留在了福宁殿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代云韶理政,并不敢存一自己的心意,有时我想,如果我是他的儿,大抵也会成为一个中规中矩的守成之君。这些年提心吊胆地生恐他一气上不来,驾鹤西去,到了这样的当儿,我心里竟然生一个隐秘的念,初时连自己也没有察觉,他一病重,这个念却愈发明晰起来:我盼着他死。

        念初初闪过时,我还心惊,闪现的次数多了,便也没有负罪了,这样一个手底沾满鲜血的人屠,不应当死一死么?

        我坐在他榻边神,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,从后张臂环拢住我,将颌轻轻蹭着我肩,温的鼻息掠过脸庞,虚弱的心轻轻砸在我的后背上,我又想起我救他的那日,泪,顿时觉得他活着真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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